還沒上車,就聽到小孩的哭聲。不是那種肆無忌憚的扯喉嘶吼,是極微收斂的、細
聲的唾泣。回過頭去,男孩的年紀不過兩歲,或許還不到。戴了一頂棒球帽,像是
典型都會中產家庭的小孩。坐上位子,腳還搆不到地。媽媽站在座位旁,白色襯
衫,簡潔俐落的短髮,看來舒舒服服的。只是一上車,媽媽的臉沒有笑過,或者應
該說,從她的臉上,看不出什麼表情,彷彿公車上所有乘客只有她不知道男孩在
哭。

或許是壓抑不住了,男孩的哭聲慢慢變大,原本對台北市公車上所有事情都見怪不
怪的前座乘客,也頻頻回過頭。男孩說:「媽媽,手可以給我嗎?媽媽,你的手可
以抱抱我嗎?媽媽,可以抱我一下嗎?」幾近哀求的語氣,實在很難想像是從一個
年紀這麼小的男孩口中說出。公車繼續前進,車上幾位女乘客已經難掩不平之色,
有人對媽媽露出嫌惡的表情,有人開始耳語。男孩哭聲沒有停止,顯然媽媽的相應
不理令他十分不解,但他還是哀求:「媽媽,你不要生氣好嗎?等一下下車你可以
抱我嗎?媽媽你坐下來,你不能坐下來嗎?媽媽,你不能抱抱我嗎?一隻手給我,
媽媽!」

坐在右前座的女乘客走了過去,對媽媽說:「你就抱抱他嘛,你的小孩這麼可愛,
都講出這樣的話了,人家疼都來不及,你怎麼這樣!」媽媽還是無動於衷,甚至一
句話都沒說。我以為她會回嘴——我怎麼管教小孩干你什麼事,或是人家的事你管
那麼多幹什麼。但她什麼都沒說,甚至沒為自己辯護,甚至臉上的表情依舊和上車
時一樣冷靜。男孩沒有因為阿姨的幫腔而放肆,依舊用他收斂的哭聲,拜託媽媽借
他一隻手。或許媽媽就是他全部的世界吧。

另一位女乘客眼眶已經泛紅,她走過去,這回不跟媽媽講理,她拿出包包裡的糖果
說:「弟弟不要哭,阿姨糖果給你吃。」這時媽媽終於開口,但也只是短短的兩個
字:「不用。」阿姨繼續說:「弟弟你乖,你跟媽媽說下次會乖,阿姨請你吃糖果
好不好?」媽媽的堅持似乎有種令人不寒而慄的力量,阿姨的糖果最後畢竟沒送
成。

下個站牌小男孩被媽媽帶下車,不知道真是到站了,或是媽媽想躲開車上乘客的
「干涉」。下車前,第一位見義勇為的乘客對著媽媽說:「告訴你,這在美國我可
以告你。小孩會說這樣的話,不知道你在家裡怎麼對他的。」媽媽還是一句話不
說。男孩哭聲也沒有停止。車上的對話也一樣。見義勇為小姐怒氣未消,回頭又跟
后座乘客數落了一番媽媽的不是。只是,眾人的義氣還是跟著公車開走了。跟媽媽
下車的男孩,現在不知道怎麼樣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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